那些拥有铂金包的上东区贵妇妈妈，也依然还是生活得充斥 焦虑。薇妮斯蒂向我解释说，上东区女性有一种“身体展示文化”，与好莱坞并无不合  。

记者/孙若茜

薇妮斯蒂· 马丁

从街转角的超市出来，薇妮斯蒂·马丁（Wednesday Martin）晃着手里装着香蕉和牛奶的塑料袋，走在晌午空荡的人行道上。这时，一个独行的贵妇模样的女人笔挺 地向她走来。贵妇一直向自己的左侧靠，准备盖住 薇妮斯蒂的去路，薇妮斯蒂则一次次地靠向右侧让路，眼看就要撞上几步以外的垃圾桶，但那个女人却继续向她冲来。她盯着薇妮斯蒂，双方对视时视线也丝毫没有离开，她有意 用包撞向了薇妮斯蒂的左臂，并露出自得 扬扬的笑，然后走失落 了。薇妮斯蒂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，不敢相信自己适才 遇到了什么，接着她意识到，自从搬入纽约曼哈顿上东区，她已经不止一次地遭到过这样的“进击 ”了。
作为一小我 类学研究者，薇妮斯蒂开始留意这种特殊的社交行为，并把她的经历和不雅 察都写在了《我是个妈妈，我需要铂金包》（原书名为Primates of Park Avenue，即《公园年夜 道的灵长类动物》）一书里：在东七十九街，一天之内，她看到了近百起这样的抵触  触犯 。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女人们差点儿相撞，看着一个女人“压”过另一个女人。当她花费了几周，累积足够多的不雅 察后，她得出了第一个结论：上东区的女性，尤其是三十多岁以及正迈向老年的中年女性，她们对权力异常着迷。许多时候，都是年纪年夜 的女性“进击 ”年轻者。同时，她们的包包显然和这件事有关。
她发明 ，那些趾高气扬的女人，她们的肩上或是手上，都有一个“美到让人忘了呼吸，无论是做工还是染色都无可挑剔、价值连城”的包包。有的是蛇皮，有的是小羊皮，有的是鸵鸟皮，有的标识是双C，有的是F，有的是繁复的扣环。对于这些女人来说，一个好包就像是盔甲、武器或者旗帜。
这让她想起了黑猩猩迈克的传奇故事。1960年，动物学家珍妮·旧道 尔抵达坦桑尼亚的贡贝时，迈克还是一只新加入群体的年轻黑猩猩，它位置 低下，遭到排挤，经常被年长、体型较年夜 的黑猩猩欺负。突然有一天，迈克找到了几个被人丢弃的、有握柄的轻煤油桶。它手抓握柄，用桶敲击地面，然后像挥舞权杖一样，在草地上赓续 晃动它们。它站在黑猩猩们中间，把那些看起来异常 神秘的煤油桶丢到一起，发出铿铿锵锵的恐怖声响。黑猩猩们立刻感触感染 到了威吓，连它们的首领都畏惧 到颤抖 。即便贡贝的研究者后来很快收走了那些桶，猩猩们依然敬畏迈克，拥护他成为新任首领，统治部落整整五年。
薇妮斯蒂紧接着得出了另一个结论：她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个“煤油桶”，一个美国曼哈顿上东区版的“煤油桶”——一个爱马仕的铂金包。她相信这个在上东区位置 最高的包会像个图腾一样帮她抵盖住 来自其他女人的伤害，而这种伤害，并不仅仅是马路上的身体抵触  触犯 。
当然，想要理解薇妮斯蒂需要“煤油桶”的迫切水平 ，也许我们首先应该了解一下她的处境。她并不是为了人类学研究才搬到上东区的，因此，与这个处所 坚持 客不雅 的距离即便更有利于研究，也并不克不及 令她自豪。她所需要的恰恰相反，作为一个孩子的妈妈，她的目标是融入上东区的贵妇妈妈群体，因为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下学 后连个玩伴都找不到。
在曼哈顿这个阶层分明的处所 ，阶层或许是隐形的，但它切实其实 无处不在，令人焦虑。上东区更是有它自成一体的游戏规矩 ，许多妈妈都是会帮自己的孩子支配 玩伴的——他们只和有钱有势者的后代玩，以求往上爬。至于那些怙恃 较为“低阶”的孩子，则想办法  避开。反过来，在这里，孩子也是怙恃 提高身份的方法 。
在搬入上东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薇妮斯蒂把儿子送进教室，向其他站在走廊里的妈妈们打招呼，结果完全被她们视作空气，更别提为孩子找到玩伴，她发给儿子同学妈妈的短信和电子邮件从来没有获得 过任何回应，面对面的询问也几乎从来无法获得 正面的回答 。她将自己比方 成狒狒，在狒狒群体中，初来乍到的母狒狒位置 最低。在接受本刊专访时，她提到，在灵长类动物世界中，携尚未自力 的后代转移到新群体的雌性个别 是最软弱 的，加入另一个新的团体后，她们通常被压在阶级最底层，不是被看成 可疑人士，就是被无视或骚扰。
其实，在上东区几乎人人都是财主 ，阶层之间的差别  往往是存在于贵妇、有钱贵妇和超等 有钱的贵妇之间的。薇妮斯蒂也并不是一个特例，她不是跻身富人行列的穷人，她新买的房子在上东区房价最昂贵的街道，孩子在念上东区最贵族的学校，他们出门时也有司机接送等等。问题也许是，她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里的游戏规矩 。
最初在上东区找房子时，她穿戴 马克·雅各布的衣服，一身时髦文青的装扮 ，结果被脖子上围着爱马仕围巾、全身上下都是高等 品牌的对方中介问道：“你的老板今天会来吗？”她才意识到，自己的服装要升级了。在那里，卖方中介所穿的衣服要让外界知道他的客户有多尊贵，而买房中介的衣服则更要在气势上压倒卖方中介。要买房子的人，靠身上的衣服同时让买卖双方的中介知道他在认真看待这件事。
只有超等 有钱的富太太可以随便穿，因为谁都知道她已经有钱到不必玩这一套，中介得穿上好的衣服趋承 她。薇妮斯蒂形容，每一天，每一次看房，在每一间接待年夜 厅都是一次服装年夜 赛，而包包是重点中的重点。在她看房的第一天，四五间公寓的中介就几乎都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香奈儿包。她回到家  ，不得不半开玩笑地告诉  先生：“如果想找到房子的话，我得先买一个新包包。”
房产中介尚且如此，更不消 说那些贵妇妈妈们的世界。薇妮斯蒂不雅 察到，上东区的女人除了会穿露露柠檬（Lululemon）的休闲装涌现 在学校接送区和游乐场，其他类型的装扮 也都差不多，甚至撞衫、撞包。例如包包，年夜 家都喜欢赛琳（Celine）、香奈儿、爱马仕，而华伦天奴的铆钉包就不会涌现 在上东区。在不下雨或没雪的月份，她们穿芭蕾平底鞋，浪凡（Lanvin）、香奈儿、珂洛艾伊（Chloe）特别受欢迎。如果是接送孩子的日子，又不需要急忙 赶到其他处所 ，那么浪凡以及伊莎贝尔·玛兰(Isabel Marant)的楔形鞋极受欢迎。下雨天，她们穿的一定是博柏利（Burberry）的风衣配五颜六色的璞琪（Pucci）雨靴或是香奈儿经典山茶花标识的雨鞋……
薇妮斯蒂向我解释说，由于种种原因，上东区有自己奇特的生态环境。在那里，对于女性气质还有着过于极端的要求。她把它称为“身体展示文化”，与好莱坞并无不合  。而在一个非亲属也试图建立联系的社会配景 下，“一致性”会作为一种捆绑策略。穿戴 同样的衣服，在同一个处所 度假，或者交换诸如最好的迪士尼指南以及找谁购买  昂贵手表等信息——这些都是精英形成联系并令自己与众不合  的方法 。
总之，在曼哈顿，也许不止曼哈顿，你所拥有的器械 就是在告诉  别人你属于哪个阶层，你有若干 财富、人脉和力量，钱、关系和权势就是一切，你拿什么包，开什么车，就是在告诉  别人你的身价。
铂金包就的切实其实 确为薇妮斯蒂带来了曼哈顿人某种奇特 又扭曲的敬意。她说，曼哈顿是个奇妙的处所 ，它会把人心底的欲望裸露 出来，你会看到欲望最真实的实质 。凡是住在上东区的人，他们的欲望，他们的身份位置 ，都要看某几样稀有物品，看那些“弗成 能获得 的器械 ”。
铂金包因此代表着很多意义——一个要价至少1万美元起跳的包包，居然要等人施恩，有时是要靠阿谀 、讨好伙计 才可以买到，而更多的时候，即便这样做也无济于事，你也许连排队买它的机会都没有。这种看似荒谬的进程 ，也是铂金包价值的一部分  。它意味着即使充裕 如上东区，也有诚恳 盼望、无止境的期待 之后求而弗成 得的痛苦。曼哈顿女人想要铂金包的原因，也许正在于它的似乎触手可及，但又得花点力气。
薇妮斯蒂的一个专门研究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小说的英语系教授，曾经以美国小说家伊迪丝·华顿笔下的莉莉·巴特为例来解读曼哈顿女人为什么都想要铂金包。他认为，热爱流行商品的人，不只是女人，不只是某种社会阶层的女人，也不只是莉莉那一代的女人。问题在于，女性自己 就是一种商品。女人在追逐昂贵的珍稀物品时，也是在重申自己的珍贵性，好让社会上的每一小我 再次感触感染 到她们的身份。
如果像薇妮斯蒂所说，铂金包对女人意味着最终极的身份位置 ，那么，能给女人铂金包的男人，连带也是最有权有势的人。曼哈顿临床心理学家史蒂芬妮·纽曼对铂金包的看法是：一个拥有铂金包的妻子，是自恋的胜利 男人绝佳的从属 品。妻子有铂金包的男人，将得以证明自己有多厉害、多头角峥嵘 ——他有能力给女人如此昂贵、如此稀有的物品。
然则 ，铂金包始终只是一个包包，或者一个符号。就像薇妮斯蒂最终融入上东区，靠的也并不是她费尽心力买到的铂金包一样，那些拥有铂金包的上东区贵妇妈妈，也依然还是生活得充斥 焦虑，其实，她们想方设法地买到一只铂金包，有时甚至可能恰恰是焦虑的表示 。她告诉  我，在上东区生活的女性，也清楚地知道她们的社区文化中有一些纰谬 劲的处所 ，但她们被困其中。在那样的生态环境下，人们过分  重视统一性与严苛的社会品级 划分。绝年夜 多半 女性决定为之努力，并成为其中的“胜利 人士”。而对另一些人来说，这太可怕了。因为在这样严格的品级 社会中，孩子也将成为怙恃 的延伸，怙恃 希望他们进入名牌学校以提升自己的社会品级 ，他们的生活被过度支配 ，因此压力过年夜 。虽然上东区的孩子长年夜 成人后通常在美国享有很高的位置 ，但同时也支付 了沉重  的价值 。
最终，薇妮斯蒂一家搬离了上东区，选择生活在加倍 随和、友善，没有人会势利地为孩子挑选玩伴，不需要觉得自己的衣服丢人的上西区。到巴黎度假时，她为了一直发麻的手臂去看医生，时髦的巴黎医生坐在桌子后面，不只听清了她是个无法打字的作家，还看了看她穿的衣服，拎的包包。接着，他以法国人的口音重重强调，她的问题是背了太重的包包：“要不就选铂金包，要不就选写作，自己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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